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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文/谷梅】

晚餐後,我坐在沙發上拿起報紙隨意翻看。母親走過來,挪了一張椅子放在沙發前,慢慢的坐在我的身邊。她坐定後,用雙手撐起小腿肚,將雙腿放在椅子上。今年初,母親的膝蓋開始不太能彎曲,上下樓梯時倍感吃力,看了醫生,也服了藥,但是身體與歲月拔河的結果總是意料多於意外,我們不求贏,但求平手。母親自己四面打聽偏方,認真的復健散步,半年來小有進展,還不時問我們她走路的姿勢是否奇怪。有時在外面上下樓梯,還會擔心自己的慢步伐會阻礙了後人快速的腳步,心裡覺得過意不去。
母親安頓好自己後,開始對我說話。
那天上午她和親戚們出外聊天喝咖啡,一定有滿腹的八卦。果不然,她開始說起某個阿姨最近身體不太好,咳得厲害;某個親戚的孩子剛剛大學畢業,工作難找;然後某個孫女考上藥劑師,她的對象還是個有錢的小開;另個表叔上個月住院,還好沒甚麼大礙……
說實在話,母親提的這些親戚,我都不太認識,對我而言,他們不但是遠房親戚,甚至可以說是遠至陌生的地步。
我對他們的人生不瞭解,不熟悉,也不在乎。
如果是在我年輕的時候,我會低頭繼續讀我的報紙,受不了的時候,可能還會對母親回句:「媽,拜託,跟我講這些幹什麼?我管他們!」如果當天我的心情不太好,可能連句話也不會說,起身就走,拿著報紙回房間,關上門,也許報紙丟在床上,也不再讀。反正是懶得聽母親敘敘叨叨,年輕人腦中的上策,永遠是逃之夭夭。
******
兒子下課回家,我總會問他今天在課堂上有沒有什麼事?有沒有和同學吵架?功課多不多,會不會?有沒有做什麼調皮事被老師罵……
兒子說的話,我都仔細聆聽,隨時插問至巨細靡遺的程度,老師的結婚周年紀念日,朋友的座位號碼,甚至學校裏養的小黃狗有幾隻跳蚤,我都知道。
小學三年級的時候,班上的同學欺負我,每天放學回家,父親總會讓我坐在他身邊,聽我訴說在學校的遭遇。我有時說到流淚,父親的手掌輕撫我的頭,像一雙巨翅,在他的羽翼下我感到安全、放心,天就算塌下來也有父親幫我擋著。我依然每天上學放學,完全不懼怕。父親是我的後盾,陪我一路走到成年。
成年後,我的目光向著前方,完全遺忘了身後那雙厚實的手掌。等我驚覺,父親的手掌已趨冰冷,瘦骨嶙峋,指節敲在我的心底,淌著血,卻再也挽不回逝去的歲月。
父親聽了我一輩子的生活點滴,我的記憶裏卻沒有父親的過去。
他的山東老家有沒有蘋果樹?他幼時最愛玩的是什麼遊戲?他最要好的朋友叫什麼名字?離開大陸的那一天,如何和爺爺奶奶揮別?在兵荒馬亂中,他是怎麼搭上了船?如何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,和母親胼手胝足,拉拔我們,給我們溫飽……
我連一天,都沒有聽他說過。只能在淚眼中,在龍應台的《大江大海》中,試圖拼湊出父親的腳步。
******
母親說話的聲音開始低緩,眼皮沉沉下垂,我趕緊放下報紙,看著她瘦削的面龐,白髮在兩鬢閃閃發光。
我問「那大阿姨有沒有去看醫生?咳多久了?」
母親調整一下坐姿,精神似乎振奮起來,這一回兒,她將那天八卦的內容從頭細細說起。姐姐走過來,手裏端杯茶,遞給母親。熱煙裊裊,茉莉花香頓時瀰漫整個客廳,我依稀看到相片中的父親,柔和的對我微笑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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